
提起書法,大多數人會第一時間想起王羲之、米芾、顏真卿等書法大師。誠然,把歷代書法名家的作品,拓片、錦帛、紙張上面的字跡當成書法藝術是天經地義的,其最大價值是欣賞和審美價值。但在中國傳媒大學中國書寫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劉守安看來,用“中國古代書寫”這個概念,不僅可以涵蓋其審美價值,也可以涵蓋其意義價值和文化價值。
“這幾年我一直在思考一個概念,書寫問題何以成為一個問題?”劉守安坦言,提出“書寫”的概念是想退一步,用一個更大的概念來代替書法,或者換一個角度來看我們今天所討論的書法。
“書法”與“書寫”
在現代人的頭腦中,一說到“書”,好像與“書寫”并沒有什么關系?,F在的書籍更多的是印刷出版物,是裝訂成冊的印刷本。而實際上古代的書籍無論是十三經還是二十四史,最先都是寫出來的。在印刷術流行以前,古代的書都需要通過“書寫”來呈現。雖然經過一代代的傳抄、印制、刊行,書本仿佛遠離了“書寫”,但我們看到的各種各樣的書本都有原創性的書寫問題。
據劉守安的研究,“書法”這一詞匯在先秦的典籍中已經出現了。但這個概念與我們今天所說的書法大相徑庭。《左傳》中曾提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意指董狐編撰歷史的方法沒有隱藏。直到清代,一些史學大家在他們整理、收集、辨識的資料中還用“書法”指代編撰歷史的方法。而現代漢語中的“書法”通常是指書寫的藝術。
“為了避免‘書法’會引起的歧義,‘書法’指的是可以供我們欣賞其點畫之美的字,更具觀賞和視覺的價值。”劉守安說道。
不過,“書寫”與“書法”實際上卻并不矛盾,在某些方面二者是一致的。“當我們把書法當名詞來看的時候,它是書寫出來的。書的本意是動詞,‘書’即是‘寫’,就是把漢字顯示出來。古漢語中用一個字表示一種行為和活動。所以通常用‘書’表達‘書寫’這個活動。”劉守安解釋,“而在現代漢語中,如果不加‘寫’字,‘書’就變為了一個多義詞,可以指代圖書、書法、書信等等含義,通常都是作為名詞使用。所以現代漢語中的‘書寫’概念被牢牢定義為一個動詞的概念?,F代漢語中用兩個字表達一個詞義可能更為大家所接受。”
劉守安認為,在讀書、觀賞和書法活動當中,有一個詞是經常講不清楚的。“書法”意指漢字的書寫,但是我們認為書法通常情況下不是一般漢字的書寫,它包括了古代名跡及寫得好的漢字,而一般的字跡通常不稱為書法。“書法”概念的另一個特點是強調其藝術性。這樣我們在肯定漢字的書寫功能時,僅僅依靠“書法”這個概念是遠遠不夠的。
由此看來,書法的含義較小,而書寫則含義更廣,包括為各種目的、內容所進行的書寫。“當書寫被當作一種活動、行為、實踐,這樣就可以在廣泛的范圍內討論漢字顯示的方式。”劉守安說,“因為任何字體都是寫出來的,所以書寫是一個上位概念。狹義上的‘書寫’與‘書法’含義相似,基本不深究其內容,而著重欣賞點畫之美。比較起來,‘書法’藝術的價值放在歷史長河當中,與‘書寫’的全部功能相比較,只能占其一個方面。”
“崇尚書寫”的文化傳統
文字的產生、創造、使用和積累顯示了其記錄語言的任務和使命,語言需要靠符號得以展示和保存。人們在“寫”和“刻”的過程中創造和改進了文字。從屬于語言的文字有三個要素,一是有“形”,二是有“義”,三是有“聲”。
“歷史上沒有哪個國家的文明像中國文明這樣喜歡‘書寫’,這從中國浩如煙海的古籍中就可以看到。在我們的生活中,在中國人的文化傳承中,以‘書寫’為方式的文字保存和使用在各個文明中是最廣泛、最充分的。”劉守安解釋道,“盡管歷經戰亂和朝代更迭,很多官方的書寫都消失在歷史的時空當中。不過通過復制的方式,最先書寫出的東西不斷被學習、抄寫和謄錄,我們因此保留下來中古代的傳統文化。”
中國古代有“崇尚書寫”的文化傳統,這種趣向和愛好使得中國歷史上留下了浩瀚的典籍。此外,“書寫”是一種記憶的延伸。作為個人來說,為了把事情記錄下來,需要靠“書寫”。中國文人有用文字來記錄心跡、描述社會狀態、表達情感的愛好和傳統。文字的這種強大功能被文人拿來充分地“書寫”,也為中國的典籍之豐富作出了貢獻。
劉守安由此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書寫”不僅僅意味著可供欣賞的點畫,不僅僅是作為“書法”的價值,而是具有所有可以通過漢字書寫所延伸的價值。
“書寫”的強大功能
在劉守安看來,“書寫”雖然不能直接創造出滿足人們衣食住行的物質資料,但其卻有著國家公共事務和社會管理的強大功能,能為國家統一、民族團結、政治安定、社會和諧、交往方便提供強有力的支持。文字發明之后,“書寫”活動在廣闊的領域內逐漸普遍進行,使文字功能的發揮成為現實。中國古代的文字“書寫”在國家管理、信息傳播、知識積累與傳承、學術創造與文學創作等等領域發揮著無可替代的巨大作用。
根據劉守安的研究,中國自殷商時代開始的“史官制度”其“記言記事”的功能一旦用文字“書寫”下來,就有了確定性。其次,中國幅員遼闊,要使天下一統、政令通行,必須能夠信息暢通。文字的傳播打破了時空的局限,可以四海通達。
“同時,知識積累、學術研究和詩文寫作也是‘書寫’的幾個重要功能。”劉守安補充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