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對于資料乃至文獻認知，永遠需要辯證的認識。在正上生古陶瓷沙龍創(chuàng)始人吳雨哲看來，收藏宋瓷，連明代文獻都不可信。他認為，關(guān)于宋代“五大名窯、八大民窯”的說法是極不科學的，甚至正在誤導著老窯瓷的收藏。

▌為什么說“五大名窯、八大民窯”提法不科學？

吳雨哲：過去將宋代的瓷窯大致分為兩個系統(tǒng)，官窯系統(tǒng)和民窯系統(tǒng)。其中官窯系統(tǒng)即宋代五大名窯，民窯系統(tǒng)指的是北方的定窯系、耀州窯系、鈞窯系、磁州窯系和南方的饒州窯系（景德鎮(zhèn)窯）、龍泉窯系、建窯系和吉州窯系。如果了解宋代的制瓷體系，我們會發(fā)現(xiàn)，所謂“宋代官府為了滿足對優(yōu)質(zhì)瓷器的需要，建立了官窯，生產(chǎn)精致美觀的瓷器，專供宮廷使用，指的是哥窯、官窯、汝窯、鈞窯、定窯。”的這種說法是不準確的。就像被劃入民窯系統(tǒng)的建窯所生產(chǎn)的建盞，款識中最為常見的便是“供御”或“進盞”，其意義很明顯，就是產(chǎn)品進獻給宋朝宮廷使用。可見當時官、民的區(qū)隔并沒有我們認為的那么明確。

南宋 建窯油滴天目茶碗

▌宋代的制瓷體系是怎樣的？

吳雨哲：據(jù)《宋會要輯稿》記載，“瓷器庫在建隆坊，掌受明、越、饒州、定州、青州白瓷器及漆器以給用。以京朝官三班內(nèi)侍二人監(jiān)庫。

宋太宗淳化元年七月詔：“瓷器庫納諸州瓷器……”

真宗景德四年九月詔：“瓷器庫除揀封樁供進外，余者令本庫將樣赴三司行入估價出賣……”

這段文字表明，在宋代，瓷器和漆器庫設(shè)在汴京的建隆坊。當時，包括浙江越窯、江西饒州窯等生產(chǎn)的瓷器、漆器都要送到這里驗收入庫，由內(nèi)侍監(jiān)庫。宋太宗淳化元年七月詔，采購諸州瓷器。景德四年真宗下令，朝廷按需要挑選過后，多余的樣品將送三司估價，然后可對外出售。

這段文獻簡直太重要了，它令我們豁然開朗。從中我們了解到，宋代的制瓷體系是民燒官選，很多窯口就像今天的民營企業(yè)，在生產(chǎn)的同時也承接政府項目。被政府作為指定采購點的窯廠有財力高薪挖人，進行資源調(diào)動。這個作坊拉胚一流，工資翻倍；那家剔劃一流，全家都過來。從而集合最好的匠人，燒出金字塔頂端的器物。之后國家派督辦采購，擇優(yōu)納入皇家瓷器庫。皇家挑選后，如果還有剩余就可以出售。

宋代的制瓷體系和供應(yīng)制度，與元代以后有很大區(qū)別。所以如果用明清瓷器的思路去收藏宋代瓷器會產(chǎn)生很多偏差，比如明清講究宮廷用瓷，在宋代瓷器中這就很難區(qū)分。好的瓷器不光皇室可以用，貴族也可以購買，甚至民間有錢的富人，只要買的起也可以用，而且窯廠只要資金，有上好的手藝人，也依然可以繼續(xù)生產(chǎn)如此高檔的瓷器，無非成本高，售價貴。

▌五大名窯之說是空穴來風嗎？

吳雨哲：宋代“五大名窯”之說，始見于明代皇室收藏目錄《宣德鼎彝譜》：“內(nèi)庫所藏柴、汝、官、哥、鈞、定名窯器皿，款式典雅者，寫圖進呈。”清代許之衡《飲流齋說瓷》中說：“吾華制瓷可分三大時期：曰宋，曰明、曰清。宋最有名之有五，所謂柴、汝、官、哥、定是也。更有鈞窯，亦甚可貴。”可見，五大名窯之說并非空穴來風有確實的文獻記載。但我挺不相信明代的文獻，這類東西若想用來“證史”，必須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作者本人并不知道他是在“創(chuàng)作”并且不打算“傳世”，否則就會帶有主觀因素，不是客觀實在。

明清和宋代，中間夾著由女真人統(tǒng)治的元代，雖然只有短短一百多年，形成的漢文化斷層已經(jīng)很厲害，對前朝文化的理解已經(jīng)完全不同，證史的意義也大打折扣。我查文獻一般會查到宋代，南宋、北宋會比較客觀。“五大名窯、八大民窯”全是明代之后說的，宋代從來沒說過，也許就不存在，因為宋代的制瓷體系決定了很多大窯口都有能力燒出特別精美的瓷器。所謂宋代“五大名窯”，圈內(nèi)都這么說，圈外都這么理解，造成一個很大的誤區(qū)。

比如鈞窯，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鈞窯，就是這種天藍釉、紅斑、紫斑，和其他宋代名窯瓷器對比，是否覺得格格不入？公認汝窯代表宋代審美的高度，汝窯講究天青、單色釉、色調(diào)偏灰，這明顯和鈞窯不在一個審美體系。但凡色彩艷麗的鈞窯，我覺得多是金元時期的，屬于少數(shù)民族的審美體系。

北宋 鈞窯鼓釘三足洗 故宮博物院藏

北宋 汝窯天青無紋橢圓水仙盆 臺北故宮藏

另外，根據(jù)已發(fā)現(xiàn)的窯址，我們知道“五大名窯”以地名命名，汝窯在汝州，定窯在定州。宋顧文薦《負喧雜錄》記“宣政間京師自置窯燒造，名曰官窯”，表明官窯在當時的京師汴京。可你聽說過宋代有關(guān)鈞窯的地名嗎？

所以鈞窯在所謂的宋“五大名窯”中是站不住腳的，僅能稱之為鈞釉。

民國時期所說的“家有錢財萬貫，不如鈞窯一片”的說法我認為都是訛傳，這幾年的建設(shè)出土了大量的古陶瓷標本，很多歷史真相早已浮出水面，從拍場的鈞瓷的價格上就可以看出大部分行家的認知是很統(tǒng)一的。

南宋 官窯琮式瓶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所以，在宋瓷中，我們并不能依靠一件器物的窯口、器型、紋飾來判斷它是宮廷用瓷。只有少數(shù)，老百姓用不到的一些禮器。比如，之前禮器多青銅制，南宋的都城在臨安，缺少原料，就燒制瓷器來替代青銅禮器用。再比如，仿青銅器造型的南宋時期的簋式爐、琮式瓶，就是專為宮廷燒制，這些老百姓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