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展覽中,人們能看到不亞于皇家的收藏,琳瑯滿目的珍品自不必說,還有眾多孤品,令人大開眼界。最令人矚目的是《曹全碑》的初拓本。此版本是碑在明萬歷年間出土后、個別字被損之前摹拓的,其拓本總共就二十幾本,幾百年下來,基本都不知去向了,剩下幾乎是唯一一本拓本真跡,就落在了過云樓的主人顧文彬手里。

海內外孤本、宋版《錦繡萬花谷》全書
過云樓的興起和顧氏一門的歷史有關。顧氏自漢晉以來,就是江南的豪門望族,早在三國時期,吳郡四姓“顧陸朱張”就以顧為首。過云樓顧氏祖上是經商的,富甲一方,錢有了,精神需求就高了。到了清代乾隆嘉慶時期,家主顧大瀾開始收藏精品書畫。他的兒子顧文彬(1811-1889)極大地擴充了收藏,并且在蘇州城內購置了一座廢園,以“小天一閣”的設想理念,建立了專門收藏字畫古董的過云樓。
老話說:江南收藏甲天下,過云樓收藏甲江南。過云樓的收藏門檻之高,鑒賞之精,幾乎就是按照皇室收藏的標準來的。收藏目標是唐、宋、元的高古劇跡(異常珍貴的名家書畫作品),然后就是明清兩代的名家精品。乾隆皇帝的《石渠寶笈》系列收藏大概就是這個路數,可見過云樓的底氣非常足。
過云樓的底氣,完全就是買出來的。按照現在網上的標準,顧文彬絕對是“黃鉆級”的大買家,他懂行,也舍得,而且一有機會就“買買買”。他最精彩的時光,大概是同治九年(1870年)在北京等官的半年了。所謂等官,就是投上簡歷,然后等待朝廷任命空缺的官職。
顧文彬有記日記的好習慣,每天事無巨細,都要記錄下來。從遺留的日記可以得知,他在北京的半年時間,核心活動就是“買買買”。當時琉璃廠的那些古董商家,博古齋、德寶齋、松竹齋、論古齋、潤鑒齋、涵雅齋、筠青閣、松茂齋、隸古齋等,顧文彬是一家不落的地毯式搜索,見到好的就買。要是買不起了怎么辦呢?那就賣掉攜帶的一些較次的藏品,湊足錢了繼續“買買買”。
顧文彬記錄了很多當時收購的珍品:《惲南田題王石谷十萬圖冊》、《黃公望水墨山水軸》、《倪云林水墨山水軸》、《唐六如墨石菖蒲軸》、《吳文中輞川圖卷》等,都是名家大作,留到今天,每一件的價值都要以千萬元計。
由于時代所限,清代人對字畫鑒定的能力遠沒有今天強,顧文彬的收藏也未必都是真跡。他在晚年,將歷年珍藏書畫精選出二百五十件,編著成《過云樓書畫記》十卷。開篇是他在北京買到的隋代智永和尚(王羲之七世孫)的《真草千字文》,說當時遇此寶“狂喜,傾囊購歸”。但實際上,這個千字文并非是隋代真跡,大概是宋代的仿品。
不過顧文彬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隋代智永和尚曾經寫了八百本《真草千字文》,分贈江南諸寺院,其中有一本被遣唐使購得,帶回日本,今藏于京都小川家,中國的799本則全部被毀,無一傳世。古代信息不暢,顧文彬沒有機會見到日本流傳的真跡,也就無從判斷手頭墨跡的真偽了。更何況顧氏收藏的《真草千字文》是明代董其昌的舊藏,歷代傳承有序,也是難得的珍品。


曹全碑初拓本,此版為“因”字未損版本,左起第二行第三個字就是未損之前的“因”字。
有意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顧文彬刻意收藏的赫赫劇跡并非真跡,隨意買到的碑刻拓本反而倒是海內奇珍。中國境內的文物,等級最高的是一級甲等,就是俗稱的國寶,其中尤其價值突出的,會被禁止出境,因為是稀世珍寶,無法承擔損毀的風險。在顧氏過云樓的收藏里,還真的有一件被禁止出境的寶物,那就是東漢《曹全碑》的初拓本。所謂拓本,其實就是古代的復印件,即用紙緊覆在碑刻或金石等器物的文字或花紋上,用墨或其他顏料拓出的印品。拓本實物最早見于唐代,但論質量是以宋明為佳,那時候的紙張和用墨都很講究,好的拓本幾乎與原物一模一樣。
曹全碑是東漢碑刻,全稱“漢郃陽令曹全碑”,立于漢靈帝中平二年(185年)。碑高約1.7米,寬0.86米,碑身兩面均刻有隸書碑文。碑文記載了東漢末年曹全遠征西域及鎮壓黃巾起義的史跡,由于碑文和史書上的記載有諸多不同之處,可為正史勘誤,所以史料價值非凡。明朝萬歷年間,曹全碑在陜西出土,碑上的隸書文字極為優美,蠶頭燕尾,古雅飄逸,藝術水準之高一目了然。這種字體在此后的幾百年間極大地影響了中國書法界,被歷代金石學家奉為圭臬,無數文人墨客都以擁有曹全碑的拓本為榮。但可惜的是,此碑在數百年的流傳中不斷受到破壞。剛出土向城里運送時,就不慎把右下角的“因”字磕掉;至萬歷末年,大風吹倒大樹,將此碑生生砸成兩段,目前存世的基本都是斷裂之后的拓本。清朝之后,由于大量不間斷的摹拓,碑體的破損不斷增加,直到1956年曹全碑被移入西安碑林保存,才真正結束了破壞和磨損。
曹全碑被摹拓太多,字形和原本已經有所差異,所以年代越早的摹拓版本,價值越高。以前說的珍貴拓本,有“乾”字未損或“悉”字未損等,最珍貴的是“因”字不損版本,那是剛出土還沒搬進城里的時候拓的,據說總共就二十幾本,稱為“城外本”或“初拓本”,幾百年下來,基本都不知去向了,唯一一本真的,就落在了顧文彬手里。由于“因”字不損本價值太高,所以清代有很多假冒的偽作,但是不難分辨,真本上面的“因”字和所有偽作都不一樣,因字里面不是一個大,而是一個士,這是作偽者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蘇州博物館里的過云樓藏品展
過云樓顧氏一門四代收藏,鑒賞力又高,財力又足,著實收到了一些高古名物,最經典的就是南宋楊無咎的《四梅圖》和元代《七君子墨竹圖》。
《四梅圖卷》是南宋乾道元年(1165年)楊無咎六十九歲時,應友人范端伯之請而畫的。畫卷分為四段,描繪梅花從含苞到初綻、怒放,最后凋零的全過程。全卷純用水墨,不施任何色彩,枝干皴擦用飛白法,花朵以雙勾和沒骨結合,圈線用筆圓潤,很好地表現了寒梅淡色疏香的感覺。這種風格冷清的梅花畫法,祖源來自北宗的華光和尚,和宋代宮廷畫院的富貴畫法頗有不同。相傳在北宋末年,有人將楊無咎的作品獻于宋徽宗,被皇帝譏諷為“村梅”,但楊無咎不為所動,自題“ 奉敕村梅”,把自己的風格堅持了下來。《四梅圖卷》是中國繪畫史上的名作,曾經被歷朝名家珍藏。元代柯九思、吳鎮,明代沈周、文徵明、項元汴等名家都鑒藏過此畫,算是顧文彬最重量級的收藏之一了。
《七君子圖》是中國最著名的元代繪畫之一。君子是竹子的代名詞,因為竹子有氣節,所以七君子畫的是七幅墨竹。畫墨竹以北宋文同為祖,到元代集大成。這幅《七君子圖》題頭是《七友圖》,因為作者并非一人,它是由元代趙天裕、柯九思、趙原、顧安、張紳、吳鎮等六位畫竹名家合作而成,其中柯九思畫了兩幅,一卷之中而名家薈萃,確是歷史上難得的珍品了。七幅墨竹,風格各異,變化萬千,堪稱是微縮了的元代畫竹大全。
除了書畫碑帖之外,過云樓的另一個王牌收藏就是善本古籍。江南藏家自古嗜好風雅,尤其喜歡收書,過云樓模仿的是古代最著名的藏書樓寧波天一閣,其藏書自然非同凡響。過云樓的藏書內容廣泛,版本類別完備,幾乎囊括了紙質書籍所有類型,手寫的有稿本、抄本、批校題跋本等,印刷的有刻本、套印本、活字印本、鈐印本等。關鍵是其中有大量宋元孤本書籍,是文明傳承的重要紐帶。
過云樓的古籍被顧家四房后人分為了四份,其中三份于1992年以40萬元的價格售予南京圖書館,最后一份于2012年以2.16億元的價格售予江蘇鳳凰傳媒集團。2億多的書籍售價曾經引起社會的不小轟動,但實際上顧家并沒有賣很高,因為藏書中有80卷《錦繡萬花谷》,刻于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是中國最古老的百科全書,還是現存世界部頭最大的成套宋版書,其價值根本無可估量。
蘇州顧氏過云樓,是中國近代民間收藏史的一個縮影。顧家四代人的收藏,讓過云樓成了中國水平最高的私人博物館,但是近代動蕩的歷史,又使得過云樓文物不斷被出售和捐獻,最后散落各地。現在《四梅圖》收藏于北京故宮,《七君子圖》收藏于蘇州博物館,《曹全碑》初拓本收藏于上海博物館。由于紙質文物容易損壞,所以這些珍寶平時都收藏于博物館的庫房之中,秘不示人,要想系統性的看一遍,那更是難上加難了。這次蘇州博物館聯合故宮等多家大型文物收藏機構,舉辦“煙云四合——清代蘇州顧氏家族收藏展”,可能會是今后很多年內過云樓文物唯一一次集合性展示了。書畫之于人,為煙云過眼者也,煙云之態,散而合,合而散,這也是過云樓收藏的本意所在。
珍稀奇打造企業家收藏交流學習的綜合信息平臺——企業家收藏網
注:本文部分內容圖片來源于網絡,僅代表原作者觀點,如有版權問題,請及時告知刪除!


